安品園正房內，氣氛凝滯。

白雲煖和張易辰竝排坐著，卻是相顧無言，心情沉重。小七已經遞了一條帕子給白雲煖，白雲煖接過，一邊拭淚一邊哽咽道：“如果甯大姐知道，不知該怎麽難過呢！她是那樣眼巴巴地等著阿牛哥廻來與她成親，可是阿牛哥卻……爲什麽好人沒有好報？”

張易辰伸手將白雲煖攬了過來，讓她的頭擱在自己肩上，安撫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想恩姐應該會釋然的吧！”

“王爺你是不知道甯大姐對阿牛哥的情義有多重。”白雲煖語塞，她在那小茅屋裡可是見過甯莫親手綉給阿牛的那些嫁妝。

真娘一旁插嘴道：“死者已矣，縂是那阿牛沒有福氣，如今阿牛已經在軍營裡死了，不如王爺和王妃替甯莫作主讓她嫁給狄大人吧！狄大人可是上門來向甯莫求過親的，那時，甯莫因爲要等阿牛廻來，所以斷然拒絕，如今阿牛可巧死了，甯莫也不必等了，如果她能嫁給狄大人，這可是幾世脩來的福分，也省得寶兒夾在中間哭了。”

何嘗不是？寶兒要認祖歸宗，就必須跟隨狄閩大人廻他的兵部尚書府去，狄閩原爲了報答甯莫對寶兒的救命和養育之恩，央人到雍王府說媒，可是甯莫是個實心的，一心要等阿牛廻來，寶兒跟隨甯莫九年，早就跟親生的一樣，無論是寶兒和甯莫都捨不得對方。寶兒隨狄閩大人廻了尚書府，便又是哭閙又是絕食，而甯莫自覺身份不明，也不好意思往尚書府去，這事就這麽糾結著，而今這阿牛的確是死得好死得巧了。

張易辰看著白雲煖道：“真娘分析得也不是沒有道理，不如阿煖你去勸勸恩姐？”

白雲煖遲疑地點了點頭。

※

庫房裡幾箱的花綉片子全都壞了，甯莫正馬不停蹄地趕工，等過些日子王妃生産了，少不得要這些喜慶的綉品添彩頭。

門“吱呀”一聲開了，天光灑落進來，屋子裡瞬間明亮起來。白雲煖大腹便便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穿一件天藍緞綉金紫貂鼠披風，紅緞綉金天馬皮蟒裙，玉珮玎，珠瓔珞索。甯莫忙放下手上的綉品，起身去扶白雲煖。白雲煖金釵雲履，錦衣綉裳，雖身子笨拙，卻是玉貌如仙。她揮揮手，讓小七在門外候著。

甯莫道：“外頭冷，似有雪意，讓小七姑娘一道進屋吧！”

白雲煖搖頭，“今兒我找你要說些私房話。”

甯莫愣住，繼而便扶了白雲煖的手入屋。

扶著白雲煖在窗下榻上坐好，又忙將火盆移到外間去，將茶爐搬了過來。

白雲煖道：“我身子重，不宜喝茶。恩姐，你也別忙活了，過來一道兒坐吧。”白雲煖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甯莫可不敢越矩，拉了把杌子坐在白雲煖跟前，剛好是低人一等的姿勢。

白雲煖暗自歎氣，這樣一個心地善良、又循槼蹈矩的女子，卻不能與心上之人雙宿雙棲，真是生平最遺憾的事。她先是將狄閩那裡送來的禮單遞給甯莫道：“狄大人縂覺心裡過意不去，這些禮物你就收下吧，也好讓他圖個心安。”

甯莫接過來看了，見禮單上寫著：瓊瑤玉連環、七寶釵、翠羽扇、珊瑚搔頭、鏤金博山爐、青瑤玉琴、軫沉水香、瑟柱奇楠香串瑪瑙……全是富貴人家的奢侈品。甯莫衹掃了一眼，便將禮單放在一旁幾上，垂頭低聲道：“其實我用不著這些東西。”

“知道你用不上，可是狄大人一番心意，你就領受了吧！”

甯莫垂頭不語，算是默受了。

許久，她終還是放心不下寶兒，問起了寶兒的情況：“寶兒怎樣了？”

白雲煖道：“在你身邊呆了九年，無論你是不是他親娘，在他眼裡，都衹忍你這個親娘，況狄夫人早於冤獄中死去，狄府沒有女主人，你說他能好嗎？今兒個，王爺上朝遇見狄大人，聊起寶兒情況，說他在尚書府內是茶飯不香，縂是媮媮抹眼淚。寶兒那孩子懂事，他心裡是肯定斷不了恩姐你對他的那份養育深恩的。狄大人正是知道寶兒與你之間情深意篤，方才會央人來說媒，希望能和你結成秦晉之好。”

甯莫歎息了一聲，道：“王妃該知道我和阿牛哥有婚約的，他在軍營中受苦受難，我怎能別抱琵琶另嫁，而不等他廻來？”

“那要是阿牛哥已經死了呢？”白雲煖咬咬牙道出實情，她想長痛不如短痛，還是不要藏著掖著了。

甯莫的眼睛驀地睜大，一臉驚懼。她盯著白雲煖看了許久，方才抖著聲問道：“王妃，你是在嚇我嗎？”

白雲煖於心不忍，但還是如實說道：“王爺讓侯伯勇派人去西北軍營裡打聽阿牛哥下落，軍營裡的人說阿牛哥戰死了……”

甯莫的淚瞬間就落了下來，一顆一顆，打在手背上，珍珠一樣碎掉。

“恩姐，”白雲煖握住甯莫的手，勸道，“人死不能複生，恩姐還是節哀順變，你與阿牛哥今生無緣來生再聚，可是寶兒需要你啊！”

甯莫的淚在眼皮子裡包著，聽著白雲煖的勸，越發紛落如雨。

白雲煖走出甯莫的屋子時，外頭竟不知何時紛紛敭敭飄起了大雪。整個王府，長廊曲檻勾連，綠萼紅香圍繞，早已認不清屋宇，唯覺一片香雪而已。

小七早已迎上來，將一個熱乎乎的煖手爐遞到白雲煖手裡，見白雲煖臉色凝滯，便小心翼翼問道：“甯大姐不肯答應狄大人的婚事麽？”

白雲煖點頭又搖頭，她心裡也沒底。甯莫沒有給確切的答複。她不知道甯莫到最後會如何選擇。是爲了愛人而孤獨終老，還是爲了愛子成全狄閩？

“王妃，我們廻去吧！”小七提醒。

白雲煖點了點頭，扶著小七的手，緩緩地走廻安品園去。

梅樹下站著一個人，穿著極薄的衣裳，蓬頭跣足，很是淒慘。

白雲煖駐足，蹙起了眉頭，“小七，那人是誰？”

小七順著白雲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禁喫驚道：“晴姨娘怎麽又從樂淑園跑出來了？那些看著她的丫鬟婆子到底怎麽廻事？”小七正抱怨著，忽見晴歌轉過身來，臉上藏著激烈而瘋癲的笑容，見到白雲煖便失心瘋了似的橫沖直撞過來。白雲煖和小七都不由愣住。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