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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 暑期游居(1 / 2)



随着清脆的铃声,佳音推开“Marina”咖啡店的门走了进来。俊树他们几乎在同一时刻离席。在走廊上擦肩而过的时候,俊树回头看了一眼,美香照例一边催促着他,一边去往收银台。



“不好意思啊小春,我来晚了哦。”



“你该不是开车来的吧?”



我警惕地问道,佳音摇摇头说不是。



别看她总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其实一坐上车人格就会骤变。



去年春天,大学的毕业典礼结束之后,由于对方的原因,原定去另一家儿童养护机构的就职计划突然告吹,在料峭的春寒里,我的心也拔凉拔凉的。这时七海学园突然传出了缺员招聘的消息,说是今天就要去面试。不巧的是我家在县里,去七海得花好几个小时,等我赶到的时候估计已经是晚上了吧。这该如何是好呢?



正在思前想后的时候佳音打来了电话。听她说她从三月中旬进公司培训,今天碰巧提前结束了。待我说明情况之后,佳音立马提出要送我过去,然后便挂断了电话。十分钟后,穿着一身公司发放的棕色西装的佳音,和一辆刚买的新车已经在我家门口整装待发了。我坐上副驾驶座,刚想起她好像是几天前才刚从驾校毕业时,车子便以风驰电掣之势冲了出去。



此后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里, 我的记忆暧昧不清。唯独记得车子在纵贯县南部的公路上疾驰的期间,我根本无法直视速度表的指针,只敢心无旁骛的注视着前方。如今的我仅能断断续续地回忆起佳音嘟囔着“面试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哦,绝对不能迟到,我一定能赶上的”,看着她紧握着方向盘的双臂打颤的模样,我只得把“晚就晚了吧,我可不想拿生命去面试”的话咽了回去。



最后她终于从辅路下来,好不容易进了七海,却依旧沿着风见之丘如迷宫一样的住宅区一路狂飙突进,根本没把禁止进入的标志和我的哀嚎当一回事。



“没关系的哦,只有三十米样子,在这种路上对面的车是不会过来的。”



她一面猛按喇叭,一面逆行在被高大的围墙夹在中间,弯弯绕绕跟驾校的L字路没两样的单行道上逆行,就这样冲到了后面的路上。



车子在约定时间的前两分钟抵达了学园正门,佳音宛若附身之物离去一般笑容可掬地朝我挥着手,嘴里喊着“那就加油咯”,我赶紧抛下她冲进了学园里——



于是我便成了七海学园的职员。



我是真心感激她,可在那之后便再也不坐她的车了。



坐在对面位置上的佳音,看着桌上并排放着没喝完的玻璃杯问我:



“咦,有人了吗?”



“嗯。是学园的毕业的孩子哦,他们找我商量点事呢。”



“毕业了也不能断绝缘分呢——”佳音停了一停,然后接着问道:



“然后呢?小春是有什么想说的吧?跟那些孩子有关系吗?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吗?”



“这都知道啊,你会读心术吗?”



“很正常嘛,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佳音笑眯眯地对我说,接着再度催促说“然后呢”。



“遥远的夏日,幻影的新生,少女的身姿消失在了没有去路的应急楼梯之上,那样的记忆只残留在了一位少年的心中。”



“……小春你难不成要改行做广告词的撰稿人了吗?”



与玩笑话相反,佳音的眼神骤然变得认真起来,看起来她也很感兴趣呢。



于是我便回顾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1



星期六下午,在学园的办公室里, 我在联络笔记本上写完了交接记录,正准备回去的时候,突然传来了耳熟的声音——



“小春是来上早班吗?”



朝玄关看去,只见俊树和美香站在那里,打招呼的人正是美香。



“被人叫做小春,作为职员的你是不是太没威严了呢 ?”



——虽然也有前辈这么说我,但对于这种实际不存在的东西的我也没办法的吧。



“好久不见了,快进来吧。”



“春菜老师已经下班了吧?没问题吗?”



俊树这边略带拘谨地问我。



“没事的,晚班的老师还没来呢。”



我边说边将两人迎了进来。



最近学园里有家不能会的孩子越来越多。不过这两人都是父母双亡,从小就在学园里生活。去年我进机构的时候美香已上高三,所以只和她共度了一年光阴。刚进这里的时候,我连能够随意交谈的同期职员都没有,反倒是颇受孩子当中最为年长,居于领导地位的她的关照。高中毕业后,她去了坐电车十分钟左右车程的新七海站附近的服饰店工作。



俊树比春香要年长四岁,所以我来的时候他自然已经毕业了,在做木工。毕业后便不再过来的孩子并不少见,大概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从这里出来的吧。不过俊树每逢圣诞节、舂年糕之类的活动,都会跑来帮忙。他是一个性格温和,心地善良的青年,工作起来尽心尽力。全体职员都希望入园的孩子能以这样一个出色的成年人为目标而努力,哪怕只有几个都行。



他在活动中与美香一起行动是场面并不少见,但在两人在什么事都没有的情况下单独前来拜访,至今为止真的有过么?



“我们打算结婚了,所以今天过来报告一下。”



说到这里,美香嘿嘿地笑出声来。



“诶!”



看着大吃一惊的我,美香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因为一直生活在一起,所以园里的孩子即便互相抱有好感也只会被视为理所当然吧。可从小就在一起生活的孩子们应该是会有兄弟姐妹般的情感么,意外的是,进入恋爱关系的孩子们似乎很是罕见。



“怎么回事啊?快说快说!”



“哎,别啦,没什么好说的呀。”



我催促着看起来已经憋不住的美香,果不其然,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据说俊树在学园里的时候果然彼此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倒不如说是毕业后的俊树来这里露脸时,两人常常会碰面,以毕业生和年长孩子的立场协力带领孩子们。就在在这样的过程中,他俩似乎开始对彼此另眼相看了。等美香毕业后,两人对社会人的辛苦产生了共鸣,这才下定了决心。



美香今年十九岁,虽然貌似早了点,但因为她也是个稳重的孩子,所以跟温柔的俊树之间并不存在年龄差,我觉得他俩是挺不错的一对。



正啃着狗粮时,美幸突然瞪向了俊树——



“怎么了?又发呆了啊?”



“没有发呆哦,我在听呢。”



“反正你肯定又在想那个变成鸟的女孩了吧。”



“不是。”



俊树予以了否认,可我并没法置若罔闻。



“那是啥?”



“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是俊树这家伙成天把那孩子挂在嘴边罢了。”



美香似乎略显不悦。



“俊树君,难不成你出轨了啊?”



“才没有。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只是因为太过不可思议而已。”



“什么啊?”



美香代替他回答道:



“这人说自己看到了幻影新生哦。”



“幻影?”



“是啊,据说有个女孩只在学园里待了一周就不见了,而且是从没有去路的楼梯顶上消失的,当他去告诉老师时,老师们都说不认识这样的孩子,从没有这样的人进来过。你信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事已至此,是也没法再保持沉默了吧,在我的催促下,俊树半推半就地讲起了那件往事。



2



十二年前的八月,小学五年级的俊树和学园里的大部分伙伴一同住到了N县的阳向山庄。虽说现今越来越多的孩子能在暑假期间与自己的家庭保持某种接触,家里可以探视,有时甚至可以外宿。但在当时的学园里,几乎没有这样的孩子,因此在八月份的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学园里男女共计五十多个孩子,会被带到一个和园长渊源颇深的地方,在大自然中生活一段时间,这样的活动被称为“暑期游居”。



在这段时间正中的一周里,孩子们会将活动范围拓展至山庄之外,在周边的山溪边支起帐篷,进行自炊,玩水,生篝火等活动。



俊树也同好友雅人、拓美一道,制定了自己的计划,比如在登山的时候抢在最前面,或者抓了鱼在岸上烤着吃等等。可那年的俊树运气不佳,他在抵达山庄的第二天就发起高烧卧病在床,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跟那些没法参加野外活动的幼儿一道被留在了山庄里。



烧很快就退下去了,但因为有传染病的嫌疑,所以也没法半途参加露营。虽然被指示尽量躺在床上,但身为小五生的俊树自然是做不到了。他实在耐不住无聊,便趁职员不注意偷偷溜到了屋子外面,走出后门抬头仰望,青空高得令人生畏,他感到一阵不安,仿佛被孤零零地剩在了世界底部,于是查看了下四周的情况。



只见周围高台的草被风吹得翻涌不止,在这样一片绿浪之中,站着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那女孩就像是突然从天而降立在了这高台之上,着实把俊树吓了一跳,她比俊树稍矮一些,白色连衣裙中伸出的手脚纤细而窈窕,在被短发所包裹的白皙而小巧的脸庞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迎面望向这边。这孩子气场好强啊,俊树心想。



“你是这里的孩子么?”



还没等俊树开口,那个孩子就先问了一句。



“嗯。”



俊树刚一点头,对方就一脸欣慰地说“那太好了,我今天刚来却没看到其他孩子,真是太苦恼了” 。



看到对方缓和的表情,俊树松了口气,但听到这句意外的话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今天刚来,意思是你刚进学园吗?就你一个女孩子?我们是Y县的,就只在夏天来这里哦。”



“我知道,我也是被Y县儿相的人带到这里来的。”



“哦,负责的人呢?”



“和这边的人交代完以后就走了。”



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有人入所可真令人惊讶,不过怎样都好了。正好自己也感到无聊,要是在这附近闲逛的话,搞不好会被职员发现并带回房间。于是俊树决定邀请那个孩子去山庄外面。



这个孩子名字是直,全名小松崎直,据说是比俊树大一岁的六年级学生。



学园本就位于乡下,似乎并不需要特地去搞暑期游居,不过小直虽同在Y县,却似乎是城里的孩子,对俊树带她去看的森林,森林里的池塘,还有牧场的风光都赞叹不已。当两人顺着山路向上攀登了一段,来到一片开阔地时,俊树突然“啊”地一声蹲了下来。



“怎么了呢?”



“是实诚学园的人呢。”



在与本次七海学园暑期游居所使用的山庄一河之隔的地方,有一栋建筑物,那是G县的实诚学园的孩子们进行为时一个月左右的离园生活的住处。实诚学园是只有男生的机构,而且不是七海学园那样的儿童养护机构,而是名为“管教所”的地方。



听雅人说,所谓管教所,似乎有很多不良少年以及被警察逮捕的孩子。大多是中学生,而且体格比俊树健壮的孩子多如牛毛。比起说好听点是悠闲,说难听点就是散漫的七海学园不同,那边的规矩似乎相当严格。而且那栋建筑物的主人也和这边一样,跟园长是朋友关系,伙食也是由同一位阿姨负责。不过在生活中,两个学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集,之间也没发生过什么事。不过偶然在某次集体外出时,与实诚学园的孩子们擦肩而过,那边射来的锐利目光,令俊树不禁瑟瑟发抖。虽然对方大概根本就没把俊树放在眼里,但从那以后每次看到他们,俊树都会感到相当紧张。



而且那边的职员也和七海学园截然不同,体格起码要大上两圈左右,都是筋骨健壮,气场强大的人,而负责管理这些职员的园长,也是剃着光头,身材魁梧,与俊树他们身材瘦削,年长宽厚的园长可谓是天渊之别。据说实诚学园的园长以前是理发师,经常作为志愿者出入学园,他以远超正式职工的热情和少年们打交道,终于转正成了职员,又过了一段时间后,竟不知不觉升任园长了。



从高高的草丛后往广场上一看,实诚学园的孩子们好像在烧烤。那里有几个用木柴架成的火堆。皮肤黢黑,体格健壮的少年们有的正忙着调整火候,有的则在搬运大锅,忙得不亦乐乎。那些人都穿着所谓的运动型T恤——也就是所谓的背心吧。以鲜艳的黄色为基础的色调添入一点红色,让人联想到熊熊烈火,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晃眼。就算在百米之外也能分辨出来。这件背心在园内是被逐一染色的,只有在正式入园的三个月后,没有逃脱或者惹出其他麻烦的情况下才予以发放,实诚的少年们似乎以此为傲。



今天广场正中央的帐篷旁一面黄色大旗正随风飘扬着,旗帜平时竖立在宿舍旁边,应该是学园的园旗吧。伴随着风的吹拂,几十根放在大火炙烤着的,插着切成大块的肉和蔬菜的烤串散发出了诱人的香味,俊树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总觉得肚子好饿啊。”俊树嘟囔着看向旁边,只见小直舔了舔嘴唇。



“去拿一串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穿过草丛中间向前走去。



“喂,不行啊!”



虽然俊树这么说了,可小直并没有回头。



那边的职员正发出了集合的号令,少年们在广场的另一头排成一列,他们都面朝着相反的方向,笔直站着一动不动听着职员讲话。



小直悄无声息地冲出草丛,跑到了火堆旁边,毫不犹豫的拿起了手边的一根烤串,就这样跑了回来,一眨眼的工夫就从俊树身边冲了过去。



“笨蛋,快逃啊!”



听到这话,俊树也一跃而起,慌忙追上了小直。



俊树是学园里跑得最快的小学生,那时候他觉得少年们马上要一边怒吼着一边追上来了,所以跑得很是拼命,可跑在前面小直却以惊人的速度让他望其项背。他们跑了三分钟左右,离开了大路,连滚带爬顺着河堤跑了下来,两人躺倒在被高大的芦苇遮蔽的河边,大口喘着粗气。



“好像没有追上来呢,可是是没注意到吧。不过要是烤串的数量不够的话,之后也会发觉是被人偷了呢……”



俊树虽然这样说了,可小直却干脆地回答“没事的哦”,貌似并不以为意。



明明是个女孩子,而且长得也很漂亮,竟会如此大胆。俊树有些吃惊地看着小直,可直却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咬着肉吃。



在近处仔细一看,刚刚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穿的白色连衣裙也被弄脏了,到处都是斑斑点点。从那里可以窥探到她那纤细是手脚上满是淤青和割伤。



这家伙还挺像那啥——也就是园长太太训斥那些淘气的女孩子们常说的那个 “疯丫头”吧。



分食完一根烤串后,俊树用河水洗了把脸,然后快速地随手抹了抹嘴。回头一看,只见小直掏出了一块掉色的淡紫色的小手帕擦拭着嘴唇。俊树瞬间想到了什么,但什么都没说,两人就这样面朝河流抱膝而坐。



“这条河会流向哪里呢?”



小直话音刚落,俊树就向她介绍说,这里的溪流会在半途和好几条河交汇,在平原地区化身成了本地的第一大河。山麓下的小镇是俊树的父亲出生成长的地方,虽然自己并没有记忆,但婴孩时代似乎来过一次。



“不过现在我已经和这里没关系了呢。”



“为什么呢?”小直问道。



“爸妈和爷爷早就过世了,奶奶也已神志不清,现在住在某家养老院里,去了也不会有家了……小直的爸妈呢?”



他毫不在意地反问了一句,而小直就只是低声说:



“……不在了。”



俊树闻言便不再问了,而且也没问的必要了吧。



他俩就这样默默地凝望了一会河流。这一带的水流较缓,而山庄跟前的水流则很湍急,河面宽阔水深很大,七海学园的孩子被禁止下河游泳,去露营的人都有能够尽情玩水的地方,可被留在这里的自己却没法游泳,这也太没劲了。



“要是来泳衣来就好了啊。”



话音刚落,小直就惊讶地看向俊树说:



“你喜欢游泳吗?”



“嗯,明天再来一次吧。”



小直犹豫了片刻,然后回答说:



“我不会游泳呢。”



俊树有些吃惊,身手敏捷运动神经又如此发达的女孩子竟然不会游泳么。



“没事的啦,就算不会游泳,水边也有很多好玩的活动呢,明天再过来吧。”



小直笑着说道,或许是误解了俊树的表情吧。在回去的路上,两人肩并肩慢慢走着,俊树和她有说了关学园和山庄的各种情况,虽然有些担心职员会不会注意到了两人不在山庄,正在四下寻找他们,不过那边似乎正为了照顾幼儿们腾不开手,看来应该是没问题了。



准备伙食的阿姨看到两人一起来了,理所当然地把他们迎了进来,并提前为他们准备了晚餐。



“有个小朋友发烧了,老师好像很忙,你们先吃好啦。”



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保育员绿老师终于过来了。



“不好意思,小朋友那边花了不少时间呢。”



绿老师是幼儿们的负责人,在露营期间负责留守,而另一个留守的儿童指导员中村先生则作为露营地的联络员,经常得带着行李来回奔波于两地间,或者边打电话边办公,所以照顾留守的孩子们的工作几乎都是由绿老师来做的。她是学园里最年轻最活跃的职员,也很喜欢俊树。



“俊树君好像把很多情况都告诉你了么,谢谢啦。刚刚远道而来,今天就早点休息吧。我会把发烧的孩子转移到其他房间,你就在小朋友住的房间里睡吧。在大家回来之前,俊树君要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多忍耐一会哦。”



俊树对着即将被带走的小直的背影喊了声“明天见”。



“明天见哦。”



小直闭上一只眼睛回头道别。



3



实际上两人并没法马上去游泳,由于身体不适的幼儿很多,绿老师也忙不过来。所以俊树和小直只得不停地帮忙打水和搬运食物。又有一个孩子发烧了,绿老师不得不打车将他送往医院,两个人一边看护着其他的小朋友,一边度过了下午的时光。小直很会照顾小孩,简直就像是在学园里待过很久一样。而且她的手也很巧,她会裁剪小块的布,用针线麻利地给人偶做衣服,还会用弯曲的铁丝戳开被人恶作剧扣上的锁,令俊树感到很是佩服。



傍晚才回来的绿老师非常感激他俩。



“小直呀,陪了小朋友一整天肯定累了吧,可不能到外面去哦。”



“不会的,我们更喜欢待在屋子里呢,所以别担心啦。”



“俊树君只要一有机会就想溜出去呢。”



听到小直的回答,俊树在心里喊着“不会吧”,不知何故矛头竟突然转向了自己。



次日,孩子们的状况安定了很多,俊树他们没必要陪在边上了。不过为了能在听到招呼的时候第一时间赶来,他俩并没有离开太远,而是整天待在室内的图书室里看书,再读完《怪盗鲁邦》系列(当然是儿童向的)后感到百无聊赖的俊树,便向着在阳光明媚的窗边摆开架势,专心致志地读着他从不会碰的大厚书的小直说了句“你很喜欢看书呢”。



“因为我很喜欢这本书呢。”



“你不是第一次读么?”



“我读了好几遍呢,虽然回到家里也能看,但这里也有真的是太好了——”



小直的话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俊树问了一句,虽然他对内容其实并不怎么关心,但这样的沉默总让他无法平静。似乎稍稍安下心来的小直对他说:



“唔,怎么说呢……就是夏天的——”



这时那边的小朋友又哭了起来,接着传来了绿老师喊他俩过去的声音,对话就此中断了。



*



由于山庄里既没有电视也没有游戏机,所以到了晚上,从绿老师让小朋友们上床睡觉,直至自己睡下的时间里都很空闲。俊树拿过一直崭新的铅笔,将尾端的侧边削去了一些,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小直感叹说“竟然能在这么小的地方写下这么多字呢”,然后便试着削起了自己的铅笔。



绿老师为了让两人打发时间,便教他们玩了各种文字游戏,有绕口令,字母的重新排列组合等,其中最有趣的就是回文。



“回文就是无论从上往下还是从下往上读都对一样的,比如说‘竹生竹【たけやぶやけた】’或者‘白明白’【 たしかにかし】之类,像这种虽然挺简单,但也有很长的文字哦。不过浊音符(”)和半浊音符(゜)不一样也是可以的,是挺难的吧。”



“那就是说‘绿竹屐竹绿’【 竹の下駄(たけのげた)】之类也可以吗?”



“对对,小直很棒嘛。”



由于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于是两人决定试试看。实际上俊树根本没考虑过这个,刚刚听说的时候只觉得“这算啥啊”,不过小直似乎很感兴趣,所以俊树便陪她玩了。



话虽如此,由于从来没有想过,所以也不大想得出来就是了。



“机关龟关机【メカのカメ】”



“大火真火大【怒る贝(いかるかい)】”



像这样的东西自己都觉得蠢得不行吧。



小直看着俊树在递给他的纸上写下了这样的文字后,笑着说道“行不?你不行!【わたし、まだましだわ】”



俊树有点不爽,于是也去看她到底写了什么。



只见小直在空无一字的白纸上刷刷写下了“行不?你不行!【わたし、まだましだわ】”,然后看着俊树的脸笑了起来,于是俊树反着读了一遍,这才理解了。



“这样也行哦——”



于是俊树在纸上接着写道:



“信不?我不信。(わたし、まただましたわ)”



略加改动之后,小直拍手叫好,然后她边写边问 “这个怎样?”,只见下面的是——



“嫩叶青青青叶嫩【はるか、阳に光る叶(はるかひにひかるは)】”



“写得真美啊”俊树称赞了一句,小直也露出了高兴的表情。



可能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呢,俊树试着胡乱写道:



“种芋得芋重【里芋、重いとさ(さといもおもいとさ)】”



“晚睡必睡晚【朝夜寝るよ、さあ(あさよるねるよさあ)】”



虽然都是些无聊到家的玩意。



于是俊树便看看小直些了些什么,不禁吃了一惊。



小直以漂亮的笔记写下了很多文字,起初还比较短,不过跟多用食物和动物的俊树相比,使用的文字总觉得有些成年人的感觉。



“情定初吻初定情”【あなた、キスが好きだなあ(あなたきすがすきだなあ)】



“妒生心波心生妒”【妬み、夏の津波だね(ねたみなつのつなみだね)】



而且越往下写,回文就变得长且复杂,不过个中的滋味也总觉得有些诡异。



“伴友观清潭,曲水鸣,蛙鸣水曲,潭清观友伴”【元のあの滝で闻いた谜のソナタ。生きてきたのあの友(もとのあのたきできいたなぞのそなたいきてきたのあのとも)】



“花落锦衣,重重险危,其知名否?明知其危险重重,衣锦落花”【花のそのままの君の危机。着の身着のままのその名は?(はなのそのままのきみのきききのみきのままのそのなは)】



最后的一段文字是:



“归人望静女,闻钟响,徨彷内园,幽思往日,惘思幽园内,彷徨响钟闻,女静望人归”【远く日々愿う。户惑うとも御园にて。娘、澄む手に望み持とうと。待とう、钟响く音(とおくひびねがうとまどうともみそのにてむすめすむてにのぞみもとうとまとうかねひびくおと)】



俊树一开始只觉得难以置信,就给每个字逐一标上平假名,这才理解了。



面对俊树惊叹的目光,小直笑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哦”。



“才不是呢,小直真的超厉害啊,什么都能写出来。”



“没有啦……”



小直那并非真心真心这么想的眼神里,突然闪过了恶作剧的光芒——



“那我就用上你的名字来写一个吧。”



“我的名字?”



小直在不知所措的俊树面前在自己的纸上写下了“俊树”两个字,然后沉吟了片刻,突然开始流利地念了起来,对俊树来讲,这话最初听起来像是一段咒文——



“树俊俏花流香恋香流花俏俊树【いとしききみのみききしとい】”



什么啊?带着一脸狐疑的表情,俊树拿起铅笔记下了——



“树俊俏,花留香,恋香流花,俏俊树【爱しき 君のみ 闻きし 问い】”



不知为何,心脏猛地一阵悸动,不禁看向了小直的脸。



“怎么样?写得还不错吧?”



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容,俊树连忙点了点头。他也想写一句和小直的名字有关的回文,可一下子根本写不出来。



自由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小直蓦然望向远方,在纸的下面写了些什么。当俊树发现那似乎是个名字时,俊树便同时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因为要交到老师桌子上,所以俊树将两张纸叠在一起拿走了,当他将纸摆在桌子上时,俊树突然注意到了那几个字——



“Koana?”



那里写的并不是‘小松崎(Komatsuzaki)直’,而是‘小穴(Koana)直’。



俊树想起了之前看到她在河边拿出的手帕,上面用马克笔模模糊糊地写着“小穴”这两个字。当时只是想着是不是她借来的东西,结果却是本人的名字,至少是某个时间点以前的吧。这么说来,她刚刚露出了魂不守舍的表情,大概不小心把以前用过的名字写下来了吧。或许她有着比起自己的想象还要复杂的过去呢。俊树对此很是在意,但最后还是没有问起这事。



待到独处以后,俊树反复回味着小直写的句子。明明只是文字游戏,却感觉它们有种不可思议的美感。即使在那个夏天远去之后,他也会想起那个谜团重重的小直的面容,以及与之奇妙地重合在一起的那些回文。



小直来这里的第四天,终于有机会出去玩了,绿老师给了两人外出许可。



“你俩都帮了我不少忙呢,孩子们都已经没事了,你们也随意吧啊,但不能走得太远哦。”



当兴奋不已的他们冲出山庄时,背后响起了这样的叫喊——



“绝对不可以下水哦。”



听到了绿老师的呼声,在裤子下面穿上了短裤以替代泳裤的俊树脚下跑得更快了。



到了三天前去过的河滩上,俊树脱下外裤便下了水。反射着烈日的河水闪烁着粼粼波光。水温也升得很高,起初觉得差不多就可以的俊树也立刻一头扎进了水里,扬起水花欢腾不已。



当俊树抓住小鱼小虾,便跑到河边拿给小直看,她也毫不嫌弃地欢呼起来。而小直则光着脚丫卷起牛仔裤,只将脚裸泡在水里便心满意足了。



在三四十分钟的时间里,俊树尽情地游泳,不顾大石块的阻碍,向流速稍快的河中央进发。水似乎比想象的要深,流速也出乎意料地大呢。就在这样的念头在俊树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时候,他一下踏进了深水区,顷刻间被水流吞没了。由于动摇而手忙脚乱,双足也没法稳稳地踩在河底,水灌进了短裤和T恤的内侧,令整个人膨胀起来,身体已经无法正常活动了。



终于他以意料之外的速度被水卷走。正当头脑里面一片空白的时候,左腕被人使劲攥住,身子也停了下来。抬起头往那边一看,只见小直带着一脸拼命的表情, 胸口浸没到了水里,左手则抓住了垂在河面的上的大树树枝,右手拉着俊树的胳膊。



小直嘴里喊着什么,但由于流水声无法听清。下一个瞬间,俊树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住了。多亏了这个,俊树总算勉强得以重新扭过身子,用空着的手抓住了树枝。一旦脚踏到河底,对抗水流便轻松了很多。他反将小直也拉了回来,两人就这样一头栽到在河岸边。



俊树一时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小直也大口喘着粗气,待到俊树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小直冲他怒吼道:



“笨蛋,你可是差点死了啊!”



“突然脚就迈不开了,吓死我了,真对不起。”



俊树小声地说。



“真是的,连我都湿透了。”



只见小直连头顶都湿透了,衬衫粘在皮肤上,隐隐透着肌肤的颜色。刚想到这里,小直就用双臂遮住了身子,瞪着俊树喊“别看啊”,俊树慌忙将视线移开,愈发小声地向她道了歉。



小直还想说些什么,但当她看到俊树浑身瑟瑟发抖,牙齿也在咯咯作响的模样,似乎改变了主意,就只是说了声“回去吧”。



并不会游泳的小直冒着自己也被冲走的危险,拼死救下了自己。这样一想,俊树心里就饱含着歉意,在归途中一言不发。不过小直的情绪似乎完全变了,只见她若无其事地哼着小调,被路边的野花和小虫吸引,跟俊树搭了话,令俊树的情绪也迅速恢复了过来。



来到山庄跟前,两人猛地站住了,要是以这般湿漉漉的样子进去,就会被发现下过河了吧。



于是他们悄悄地穿过庭院,来到山庄旁边的一处废弃的应急楼梯边。



在楼梯的入口,两人小心翼翼地跨过齐腰高的带刺铁丝,双脚踏在了楼梯上面。



两人沿着山庄的正面——也就是面向河流一侧以及后院一侧来回行走向上攀登,直到二楼为止,楼梯的两侧都挂着塑料布,不能越过栏杆,也不能沿着扶手滑着玩。二楼的门则上了锁,连门把手也被铁链固定住了,现在并没法从这里进入山庄。



与山庄刚刚建成的三十年前相比,河流的位置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建筑物这一端似乎距离河川很近。水量大的时候,站在位于楼梯二楼和三楼间的转角平台,会给人以一种朝着南侧的河流突出去的错觉。



到了最顶端,那里有个可以容纳两三个人躺下的小空间。北侧和西侧都被铁丝网所包围,原本这里可以通往山庄屋顶的入口东侧,不知是不是为了防止发生危险,如今这里拉了几根带刺铁丝,已经无法通过了。虽说这只是一个只能看到天空且无处可去的死角,但由于这是整个山庄最高的位置,无论日照和风光都很不错,每当俊树想要独处的时候就会来到这里。



两人一下子躺倒在地上,吸收了盛夏热量的混凝土加上倾注而下的阳光,能上身上的衣服迅速晒干。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连重力的感觉也消失了。只觉得身躯就这样被苍天所吸引。在遥远的天际,两只鸟儿划着弧线飞了过去。



“这是我先前在图书室里读过的那本书上的故事呢。”



小直在一旁说道。俊树问“书,就是那本很厚的吗?”,然后小直报出了书名。



“在消夏的孩子面前,出现了一个能在空中飞翔的少年。”



“真能飞?是长出翅膀了吗?”



“不,并没有翅膀,什么都没有,就只是会飞。在他的指导下,所以的孩子都会飞了。在夏天行将结束之际,少年和大家道了别,他是鸟的化身。为了复活灭亡的种族,必须要带个人和他一起回去。于是这群伙伴中的一个没有家人的女孩举起了手。最后孩子们目送着少年和少女并肩离去,就是这样的故事呢。”



“唔。”



对于这样一个奇怪的故事,俊树就是只是含糊地附和了一声。不过他觉得光这样哼一声似乎不太好,于是便补充了一句:



“你还真是相当喜欢读书呢,读得那么认真。”



“因为我已经没有时间读了呢。”



“等到暑期游居结束后,回学园拜托老师的话会给你买的呀。”



小直沉默了片刻,说自己不能一直在这待下去。



“诶?什么啊?”



“因为我要离开了呢。”然后小直没有再继续解释下去。



俊树时常在心里想象着学园里的其他孩子被接回家的情景。在无家可归的孩子中,也有像《绿山墙的安妮》那样梦想着被人收养,但实际上除去幼儿以外,几乎没有人会要收养他们。小直也是怀抱着同样的心情吗?



“要像鸟一样飞走吗?”



俊树没有问她,而是指着天空说了句玩笑话。



“嗯,要飞走呢。”



小直的回复听起来并不像是说笑,于是俊树稍加思索后对她说:



“小直呀,七海学园是个不错的地方呢。离海很近,附近也有能玩耍的树林和公园。房子也修得很美,庭院相当宽敞,到处都是花坛,都是由园长亲自打理的呢。一年四季都有各种各样的鲜花盛开,职员们也都很温柔呀。”



“好像去看看啊。”



听到小直的回答,俊树叮咛说:



“小直也一起去吧。”



或许是语气中流露出了不容否定的意味,小直露出了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嗯了一声,同时微微点了点头。两人就这样默默地仰望着天空。



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绿老师呼唤他俩的声音。



4



来到山庄后一直都是大晴天,但从第二天早上开始,天色就有些不好了。果然雨从十一点左右开始落了下来,眼看着就转大了。这是露营的最后一天,大家原本应该是在山上吃过午饭再下来的,但是计划被取消,众人过了中午就全身湿透地回到了这里。



不巧实诚学园的宿舍食堂雨漏得相当严重,只能在这边的山庄用餐。虽然决定好了双方大致的用餐时间段和桌子的位置,但实际上都重叠在了一起,食堂里变成了一片混乱的光景。



俊树和伙伴们久别重逢,气氛一下高涨起来,大家冒雨下山后都很兴奋,健谈的拓美和小学女生的头目兼话事人康子互相较劲,将露营期间的种种轶事讲给俊树听。比如谁在登山的过程中摔下来了,又有谁在露营的时候被斧头伤了手等等。还有就是最后在山上唱《寂静的湖畔》时大家一齐大喊大叫,被职员阻止了的事。



小直则独自坐在角落的桌子旁边,默默地吃着午饭,俊树一直在斟酌着把小直介绍给大家的时机,可又不想这四天两人几乎都在一起玩的事情被人发现而遭嘲笑。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才发觉小直已经不见踪影。午后雨势稍微减弱了一些,不过据说傍晚时分会有比上午还要厉害的集中降雨,大人们担心河水会暴涨,都忙得不可开交。



本以为小直也混进了某个女生小团体里,于是不停地四下张望,可她似乎并未加入任何一个小团体。接着又去幼儿的房间看了看,也不见小直的踪影。只有一个小女孩对俊树说“姐姐去见客人了”。有客人吗?谁会来这种地方呢?俊树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吧,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没能找到小直。



于是俊树便独自走到后门附近,发现一个陌生的男子正边走边东张西望。在这样的盛夏,而且是在深山里头,他却穿着西装系着领带,手里就只有一把折叠伞,看这样已经被雨淋湿了。正当俊树觉得他挺可怜的时候,那个男人也发现了俊树,朝他喊道:



“这里是七海学园的孩子们住的阳向山庄吗?”



俊树点了点头,但对方随后的话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有个小松崎直的孩子住在这里吗?”



俊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 “嗯”了一声,差点就点了头。但他又想起了平日里职员们交代的事“要是有不认识的人问起学园里孩子的事,不可以回答哦”,既然他主动开口问了,那便不是小女孩口中的“客人”吧。



“叔叔是什么人呢?”面对俊树的反问,男人可能是感觉到了他的戒备,连忙挤出了笑容——